江寒盯着手机屏幕,又看了看陈雯的手机,心跳开始加快。
同一条新闻,两个完全相反的版本。
"这不可能。"他喃喃自语,"我们用的是同一个应用。"
江寒又输入了几个关键词,每一次搜索结果都让他更加不安。
关于职场、消费、社会问题——两部手机呈现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窗外霓虹闪烁,城市里无数人正低头看着手机。
他们都以为自己在接收真相,都觉得自己是清醒的。
但谁能确定,自己没有被困在一个看不见的茧房里?
周五的晚上本该轻松愉快,江寒下班回到家,陈雯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。
他换了鞋,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,顺手打开自己的手机准备看看新闻。
"你看这个。"陈雯突然说话,语气里带着气愤。
江寒凑过去,屏幕上是一条关于某地拆迁的报道。
他快速浏览了标题和前几段,眉头就皱了起来。
"这有什么好气愤的?"他说,"城市发展总要有人做出牺牲,不能因为个人利益就阻碍整体规划。"
陈雯转过头看着他,眼神里带着难以置信:"你在说什么?这些居民住了几十年的房子,补偿款连重新买房的零头都不够,凭什么要他们牺牲?"
江寒愣了一下,拿起自己的手机搜索同样的关键词。
他点开排在第一位的新闻,快速读了一遍,然后把手机递给陈雯:"你看这篇,写得很清楚,那些居民拿着合理的补偿款不满足,还煽动其他人一起闹事。"
陈雯接过手机,看了几秒钟,脸色变得更难看了:"这写的是同一件事吗?我看到的报道里说,补偿标准远低于市场价,而且有些居民根本没有得到妥善安置。"
"不可能。"江寒说,"我看的这几篇报道都是这么写的,你看。"他连续点开好几条新闻,递给陈雯看。
陈雯也不甘示弱,把自己的手机屏幕转向他:"你看我这里,这么多报道都在说拆迁方的问题,采访了好几个居民,他们的遭遇写得清清楚楚。"
江寒接过她的手机,仔细看了那几篇报道。
确实,内容和他看到的截然不同。
他心里开始觉得奇怪,同一件事,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?
"可能是立场不同。"他说,"有些媒体喜欢站在弱者那边博同情,不管事实是什么。"
"你这话什么意思?"陈雯的声音提高了,"你是说我看的都是假新闻?"
"我没这么说。"江寒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不当,"我是说,可能报道的角度不一样。"
"角度不一样能差这么远?"陈雯把手机拿回来,"江寒,你有没有想过,也许是你看到的有问题?"
江寒感到一阵恼火。
他每天都看新闻,关注时事,自认为对社会问题有比较客观的认识。
现在陈雯却在质疑他的判断力,这让他很不舒服。
"我看的都是主流媒体的报道。"他说,语气变得僵硬,"不是那种为了流量乱写的自媒体。"
"我也没看自媒体。"陈雯反击道,"我看的一样是正规新闻网站,怎么就不如你的可信了?"
两个人就这样争执起来,谁也不肯退让。
江寒拿出更多的新闻链接,证明自己的观点;陈雯也不停地翻找支持她立场的报道。
争论持续了快一个小时,最后两个人都累了,也烦了。
"算了。"陈雯站起来,"我不想吵了。"
她走进卧室,关上了门。
江寒坐在沙发上,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新闻标题,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困惑。
他们在一起三年了,很少有这样的争吵。
而今天,仅仅因为一条新闻,就差点吵到要摔门而出。
更让他不安的是,他明明看到的报道都很详细,有数据有采访,看起来非常可信。
陈雯看到的那些报道,从内容上看也不像是胡编乱造。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那天晚上,江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陈雯背对着他,也没有说话。
房间里很安静,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。
江寒想起以前,他们也会讨论社会话题,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分歧这么大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们看待问题的方式变得如此不同?
第二天是周六,江寒醒来的时候陈雯已经起床了。
他走到客厅,看到她坐在餐桌前吃早饭,神情还是有些冷淡。
"早。"他试探性地打招呼。
"早。"陈雯回应了一声,语气平淡。
江寒给自己倒了杯咖啡,坐在她对面。
两个人沉默地吃着早饭,气氛有些尴尬。
"昨天的事,对不起。"江寒先开口,"我不该那么说话。"
陈雯抬起头看着他,叹了口气:"我也不该那么激动。只是我真的觉得奇怪,为什么我们看到的差这么多?"
"我也在想这个问题。"江寒说,"可能真的是媒体的立场不同。"
"不只是立场。"陈雯说,"我又看了几篇其他的新闻,发现我们手机上推送的内容,好像完全是两个方向。"
江寒拿起手机,打开新闻应用。
首页上的推荐内容确实很符合他的口味,大多是关于经济发展、科技创新、效率提升的话题。
他点开评论区,发现留言的人几乎都在表达相似的观点,和他自己的想法高度一致。
"你看看你的。"他把手机递给陈雯。
陈雯接过来,滑动屏幕浏览了一会儿,然后把自己的手机也给他看。
江寒接过来,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同。
陈雯手机上的推荐内容,更多关注的是民生问题、环境保护、社会公平,视角和他的完全相反。
"真的很不一样。"江寒说,心里的困惑更深了。
"我们用的是同一个应用。"陈雯说,"为什么推送的内容差这么远?"
江寒想了想,作为互联网公司的产品经理,他对推荐算法多少有些了解:"可能是算法根据我们平时浏览的内容,推送我们感兴趣的东西。"
"那不就是说,"陈雯说,"我们看到的信息,都是被筛选过的?"
江寒点点头,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寒意。
他从没有这样想过这个问题,一直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完整的信息。
但现在仔细想想,确实,他的信息流里很少出现和他观点相左的内容。
"可能是吧。"他说,"但这样也挺好,省得看到一些没用的东西。"
陈雯看着他,欲言又止,最后只是低头继续吃早饭。
接下来的几天,江寒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自己的信息流。
他发现陈雯说得对,推送的内容确实高度一致,几乎所有新闻都在强化他已有的观点。
什么经济发展优先,效率至上,个人奋斗改变命运,这些话题反复出现,而那些质疑这些观点的声音,几乎看不到。
他试着在一条新闻下面发表不同意见,写了一段比较温和的评论,提出另一种看法。
过了一会儿,他点开那条评论查看,发现下面有几十条回复,清一色都是在反驳他,有的用词还很激烈。
他往下翻,想看看有没有支持他的声音,翻了很久,终于在最底部找到一条,但点赞数只有个位数,很快就会被淹没。
这让江寒感到不安。
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看多元的观点,在接收各种不同的信息。
但现在看来,他接触到的,可能只是一个很小的范围。
那些不同的声音,不是不存在,而是被隐藏了,或者说,被系统判定为他不感兴趣的内容,没有推送给他。
工作中,江寒也开始注意到一些细节。
他们公司正在开发一款新的资讯产品,核心就是精准推荐。
团队开会的时候,产品总监展示了最新的算法模型,自豪地说这套系统能够精确分析用户喜好,推送用户最想看的内容,保证停留时长和活跃度。
"我们的目标是让用户感觉,这个应用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。"产品总监说,"看到的每一条内容都符合他的口味,这样才能提高用户粘性。"
同事们都在点头,江寒也下意识地跟着点头。
但心里却浮现出一个念头:如果所有内容都符合用户口味,那用户还能看到不同的观点吗?
会后,他的同事方圆走过来,压低声音说:"江寒,你觉得这个产品真的好吗?"
江寒愣了一下:"什么意思?"
"就是,"方圆犹豫了一下,"让用户只看到他们喜欢的内容,这样真的好吗?"
江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他想说这是市场需求,用户就是喜欢这样的产品。
但话到嘴边,却说不出口。
"我也不知道。"他最后说,"这是趋势吧。"
方圆看着他,笑了笑,没再说什么,转身走了。
江寒看着他的背影,觉得有些奇怪。
方圆最近好像变了,以前开会的时候他总是积极发言,提出各种想法。
但这段时间,他越来越沉默,很多时候就坐在角落里,也不怎么参与讨论。
又过了一周,方圆突然提出离职。
消息传出来的时候,整个组都很意外,毕竟他在公司待了快五年,一直表现不错,也没听说有什么更好的机会。
江寒找到方圆,问他为什么要走。
"只是想换个环境。"方圆说得很简单,语气平静。
"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?"江寒追问,"待遇不满意,还是工作压力太大?"
方圆摇摇头:"都不是。"
他们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,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上班族。
方圆端着咖啡杯,看着窗外,沉默了一会儿。
"江寒,"他突然说,"你有没有发现,我们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?"
江寒心里一震,想起和陈雯的那次争吵:"你是说信息推送?"
"不只是推送。"方圆说,"是整个世界。我们每个人接收的信息不同,做出的判断就不同,最后形成的世界观也完全不同。"
江寒看着他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"你知道我为什么最近不怎么发言吗?"方圆继续说,"因为我发现,我说的话没人听得进去。不是他们不想听,是他们根本理解不了。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共同的语言了。"
"不会吧。"江寒说,"大家都是同事,有什么理解不了的。"
"你还记得上个月那次会议吗?"方圆问,"我提出了一个担忧,说我们的算法可能会造成信息偏差。你知道大家怎么回应的吗?他们说我想太多,说这是用户的选择,我们只是提供更好的服务。"
江寒想起那次会议,确实有这么一回事。
当时他也觉得方圆过于担忧,现在想来,却不禁反思,也许方圆说的对。
"从那以后,"方圆说,"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异类。开会的时候,我提出的观点总是和大家格格不入,慢慢地,就没人愿意听我说话了。我也懒得说了,因为我知道说了也没用。"
"所以你要离职?"江寒问。
"对。"方圆说,"我不想继续做这样的产品,也不想继续待在这样的环境里。"
江寒低头看着自己的咖啡杯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方圆的话让他很不舒服,但又无法反驳。
他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观察,想起那些被折叠的评论,想起陈雯手机上完全不同的信息流。
"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?"他问。
"还没想好。"方圆说,"可能先休息一段时间,想清楚自己想做什么。"
他们又聊了一会儿,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,没有再提工作的事。
离开咖啡厅的时候,方圆拍了拍江寒的肩膀:"好好想想我说的话。"
那天晚上,江寒回家后一直在想方圆的话。
他打开手机,又一次浏览自己的信息流。
所有的新闻,所有的推荐,所有的评论,都在告诉他同样的事情。
他试着搜索一些关键词,结果也都高度一致,找不到什么不同的声音。
他想起陈雯,拿起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,输入了同样的关键词。
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结果,让他整个人愣住了。
同样的搜索词,前十条结果,和他手机上的完全不同。
不是排序不同,是内容本身就截然相反。
他仔细核对了搜索词,确认没有打错,又看了看网络状态,确认连接正常。
但结果就是不同,彻底的不同。
江寒感到手心开始出汗。
他又试了几个其他的关键词,每一次,两部手机显示的结果都不一样。
关于职场的问题,他的手机推荐的都是如何提升自己,如何在竞争中胜出;陈雯的手机显示的则是如何维护权益,如何识别职场陷阱。关于消费的问题,他的手机强调品质生活,投资自己;陈雯的手机则在讨论消费主义陷阱,理性消费。
他的心跳开始加快。
这不是简单的推荐不同,这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世界观,两套完全不同的逻辑体系。
而且,每一套逻辑都自洽,都有充分的证据支撑。
如果他只看自己手机上的内容,他会完全相信那套逻辑;如果他只看陈雯手机上的内容,他也会相信另一套逻辑。
"你在看什么?"陈雯从厨房走出来,看到他拿着自己的手机。
江寒抬起头,脸色有些苍白:"你过来看看这个。"
陈雯走过来坐下,江寒把两部手机并排放在茶几上,指给她看。
"这是同一个搜索词。"他说,"但是你看,结果完全不同。"
陈雯看着两部手机的屏幕,眉头皱了起来。
她拿起江寒的手机,又拿起自己的手机,反复对比着。
"这怎么可能?"她说,"我们用的是同一个搜索引擎。"
"对,同一个。"江寒说,声音有些发抖,"但是结果不同。"
他们花了整整两个小时,用两部手机测试了几十个关键词。
每一次,结果都不同。
有些差异很小,只是排序不同;有些差异很大,完全是相反的观点。
最让他们震惊的是,当他们登录对方的账号,浏览对方的信息流时,感觉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。
江寒看着陈雯手机上的内容,每一条推荐都在强调社会不公,体制问题,弱者的困境。
陈雯看着江寒手机上的内容,每一条都在宣扬个人奋斗,效率至上,强者逻辑。
他们相视无言,心里涌起一种深深的恐惧。
算法在根据用户画像,定制不同版本的现实。
更可怕的是,在此之前,他们从未察觉。
江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,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问题:如果连事实都是被筛选过的,那么他自己坚信的那些观点,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?
他花了多久,才被困在这个看不见的信息茧房里?
而在这之前,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自由的。
"这太可怕了。"陈雯说,声音里带着颤抖。
江寒没有说话,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作为互联网行业的从业者,他当然知道推荐算法的存在,也知道它会根据用户行为调整推送内容。
但他从来没有想过,这种调整会达到如此精细的程度,精细到可以为每个人构建一个完全不同的信息世界。
"我要验证一下。"他说,拿起手机给几个朋友发消息,借口说想研究不同平台的推荐机制,问他们能不能借用一下手机。
他陆续拿到了五部手机。
他把这些手机摆在餐桌上,一个一个输入同样的搜索词,记录下每部手机显示的结果。
结果让他彻底崩溃了。
七部手机,七个完全不同的世界。
有的偏左,有的偏右;有的激进,有的保守;有的关注宏观,有的聚焦个体。
每个人看到的现实,都是算法根据他们的用户画像量身定制的。
江寒想起离职的方圆,掏出手机给他打了电话。
"方圆,你之前说的那些话,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个?"江寒直接问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方圆说:"你终于发现了?"
"你什么时候发现的?"江寒问。
"半年前吧。"方圆说,"有一次和女朋友讨论问题,发现我们看到的新闻完全不同。我当时就觉得奇怪,后来慢慢研究,发现了这个问题。"
"那你为什么不早说?"江寒问。
"我说了。"方圆苦笑,"你忘了吗?我在会上提过,在私下也和好几个同事聊过。但是没人相信,或者说,没人愿意相信。"
江寒想起方圆在会上的发言,当时他确实说过类似的担忧,但是被其他同事轻描淡写地带过了。大家都觉得他过于焦虑,多虑了。
"现在你发现了,"方圆说,"感觉怎么样?"
"很难受。"江寒诚实地说,"我在想,我这几年做出的那些决策,有多少是我自己的想法,又有多少是被算法引导的。"
"我也想过这个问题。"方圆说,"我回顾了自己过去三年的浏览记录,发现每一步都在被引导。我选择什么职业方向,关注什么社会问题,甚至对待感情的态度,都在被塑造。"
江寒听着,心里越来越沉。
他挂了电话,打开自己的浏览历史,从最早的记录开始往后看。
确实,他能清楚地看到算法是如何一步步把他引导到现在的状态。
三年前,他刚进入这家公司,那时候他的信息流还比较多元,各种观点都有。
但是慢慢地,随着他点击某些类型的内容越来越多,算法开始有针对性地推送。
他看经济新闻多,就给他推更多经济内容;他关注科技动态,就给他推更多科技话题;他喜欢看成功人士的访谈,就给他推更多励志故事。
这些内容本身没有问题,但是问题在于,其他内容消失了。
那些关于社会问题的讨论,关于底层困境的报道,关于体制反思的文章,都从他的信息流里消失了。
不是这些内容不存在,而是算法判定他对这些不感兴趣,所以不推送给他。
久而久之,他的世界观就被这样塑造了。
他开始相信努力就能改变命运,相信效率高于一切,相信个人能力决定一切。
这些观点不能说错,但是它们只是现实的一部分,不是全部。
更可怕的是,算法知道如何让他更活跃。
它会不断推送那些能激怒他或者取悦他的内容,让他忍不住点开,忍不住评论,忍不住分享。
他以为这是自己的主动选择,但实际上,每一步都在算法的掌控之中。
江寒靠在椅背上,感觉整个人被掏空了。
他想起自己引以为傲的独立思考能力,想起那些觉得自己思维清醒客观的时刻,突然觉得特别可笑。
什么独立思考,不过是算法设计好的结果。
"怎么了?"陈雯走过来,看到他脸色不好。
"我在想。"江寒说,"这几年我做的那些决定,到底有多少是我自己的想法。"
陈雯在他旁边坐下,沉默了一会儿说:"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。"
"那你想明白了吗?"江寒问。
"没有。"陈雯摇头,"我不知道怎么区分。也许有些确实是我自己的想法,有些是被影响的,但是现在都混在一起了,分不清了。"
江寒点点头。
他们就这样坐着,谁也没有说话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,房间里也暗下来,但是谁也没有去开灯。
接下来的几天,江寒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办。
他试过卸载那些应用,但是发现没什么用,因为工作和生活已经离不开这些东西了。
他试过主动搜索对立观点,强迫自己看那些和自己想法相反的内容,但是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。
不是因为懒惰,而是因为大脑本能地在排斥。
当他看到那些和自己认知冲突的信息时,第一反应不是思考是否有道理,而是找理由反驳。
他发现自己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思维模式,要打破它太难了。
而且,算法太强大了。
它会根据你的反抗再次调整。
当江寒开始主动搜索对立观点时,算法检测到了这个变化,开始给他推送更多这方面的内容。
但这些内容不是中立的,是经过筛选的,是那些比较极端的,容易引起反感的。
这样一来,江寒反而更加坚信原来的想法,觉得对立观点都是这么不靠谱。
他和陈雯的关系也没有因为发现真相而改善。
恰恰相反,他们现在更加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敏感话题,因为他们知道,即使想要理解对方,也很难做到。
解释信息茧房这件事本身,就需要有共同的信息基础,而他们没有。
"你说我们该怎么办?"一天晚上,陈雯问他。
江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他想说我们可以一起努力,打破这个茧房。
但是他知道这很难,几乎不可能。
"我不知道。"他最后说,"也许没有办法。"
陈雯看着他,眼里有失望,也有无奈。
她什么也没说,转身走进了卧室。
周一早上,江寒像往常一样去上班。
公司正在推进新产品的最后测试,马上就要上线了。
他坐在工位上,看着屏幕上的数据,那些精密的算法模型,那些精准的用户画像,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。
"江寒,来看看这个。"产品总监走过来,指着屏幕上的一张图表,"我们的留存率比预期还要高,算法优化得很成功。"
江寒看着那张图表,上面是漂亮的上扬曲线,代表着用户在平台上的停留时长越来越长。
"很好。"他说,声音平静。
"你看起来不太高兴。"产品总监注意到了他的表情。
"没有,只是有点累。"江寒说。
产品总监拍了拍他的肩膀:"辛苦了,再坚持一下,产品上线后我们就能休息了。"
江寒点点头,目送产品总监走开。
他知道自己在撒谎,他不是累,他是感到厌恶。
他厌恶这个产品,厌恶这套算法,厌恶自己参与了这个困住更多人的项目。
但是他能怎么办呢?
离职吗?
像方圆那样?
离职之后又能做什么?
这个行业里,每个公司都在做同样的事情。
不做这个,就做不了这个行业。
"江寒,下午的会记得参加。"同事路过他的工位,提醒了一句。
"好。"江寒回应。
他看着电脑屏幕,上面是一行行代码,是一个个算法模型,是一套套推荐系统。
这些东西本身是中性的,是工具,但是它们被用来做什么,却决定了它们的意义。
而他,成了这个系统的共谋者。
他知道这会困住更多人,但这是他的工作,这是他的生活。
在这个系统里,没有人能独善其身。
下班的时候,江寒走出公司大楼,看到街上的人来人往。
每个人都在低头看手机,屏幕的光照亮他们的脸,让这个城市的夜晚多了一种特殊的光景。
他想起一句话: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真相里。
是的,每个人手机上流动着不同的信息,每个人接收着不同的现实,每个人相信着不同的世界。
他们都觉得自己看到了真相,都觉得别人被蒙蔽了,都觉得自己是清醒的。
但真相是什么呢?
也许根本就没有一个统一的真相,只有无数个被算法定制的版本。
江寒走进地铁站,车厢里挤满了人。
他找了个角落站着,掏出手机。
屏幕亮起,信息流自动刷新,一条条新闻跳出来。
他随手点开一条,看了几眼,又划走了,然后是下一条,再下一条。
他抬起头,看到车厢里的其他人,几乎每个人都在做同样的事情。
滑动,点击,浏览,划走。
那些屏幕上流动着不同的信息,构建着不同的世界,分隔着不同的人群。
一个中年男人在看财经新闻,眉头紧皱;一个年轻女孩在刷短视频,不时笑出声;一个戴眼镜的学生在看学术文章,表情专注;一个穿西装的白领在看娱乐八卦,一脸放松。
他们都活在自己的茧房里,都被自己的信息流包裹着。
也许他们也察觉到了什么,也许他们从未察觉,也许他们察觉到了但选择忽视。
因为茧房虽小,但很温暖;真相虽大,但太残酷。
地铁到站了,江寒走出车厢。
他经过一家便利店,店员正在刷手机;走过一个天桥,几个年轻人坐在台阶上,每个人都在看自己的屏幕;进了小区,看到保安也在低头看手机。
整个世界都在被屏幕分割,被算法分类,被信息茧房包裹。
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自由,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清醒,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做出独立的选择。
但真的是这样吗?
江寒回到家,陈雯还没有回来。
他坐在沙发上,没有开灯,房间里很暗。
窗外是城市的霓虹,远处高楼上的广告牌一直在闪烁,光影透过窗户投进来,在墙上形成斑驳的图案。
他想起那天晚上的争吵,想起两部手机上完全不同的新闻,想起方圆说的那些话,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发现。
所有的碎片拼在一起,构成了一个让人不安的图景。
算法正在为每个人编织一个信息茧房,精心定制,量身打造,舒适温暖。
在这个茧房里,所有的信息都在强化你的认知,所有的观点都在支持你的立场,所有的声音都在呼应你的想法。
你觉得自己见多识广,其实只是在同一个圈子里打转;你觉得自己独立思考,其实只是在重复算法的输出;你觉得自己掌握真相,其实只是看到了真相的一个版本。
更可怕的是,这个茧房是透明的,你看不到它的存在。
你以为自己自由地在互联网上遨游,其实每一步都在被引导。
你以为自己主动地选择信息,其实是信息在选择你。
而当你终于察觉到这个茧房的存在,想要挣脱的时候,才发现已经太晚了。
你已经被困太久,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思维模式,已经失去了接受不同观点的能力。
大脑会本能地排斥那些和你认知冲突的信息,会自动寻找理由去维护原有的想法。
江寒站起来,走到窗边。
楼下的街道上,还有不少人在走动,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手机,屏幕的光在黑夜里格外明显。
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:如果所有人都被困在各自的茧房里,那么这个社会还能如何交流?
如果大家看到的现实都不同,信奉的真相都不同,那么共识还如何达成?
也许,这就是算法时代的代价。
我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信息便利,却失去了共同的现实基础。
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自己定制的世界里,都相信自己是对的,都无法理解别人为什么会有不同的想法。